2.变故
清脆的鸟雀叫声伴着炽热而耀眼的阳光，穿过关得并不严实的窗户，毫无保留地炙烤着未眠人的脸颊，微风吹起绣着暗金花纹的白色窗帘，它鼓起并飘扬着，看起来颇似旗帜，空气中弥漫着外部陌生的香气和泡沫破碎的“咕噜”声。
艾玛在这样一个聒噪而纷乱的早晨睁开眼睛，微风吹拂她瘦削而苍白的脸，似乎是把她昨晚的记忆一点点剥离，蚕食。
风怎么会吹进来？她是不是忘记关闭窗户了？可是她最不喜欢开着窗户睡觉，真是的！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艾玛捂着额头，努力回想着似乎并不存在的记忆，可是脑血管和组织的剧烈疼痛在不遗余力地嘲笑着她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她不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换句话说，昨晚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遗忘了什么，即使那记忆可能并不存在——荒诞的目标使得她完全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头疼，只是头疼。她揉揉太阳穴，像往常一样，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
在她看不见的，窗外一角，一缕白色的发丝一闪而过。
让她始料不及的是，里奥沉着脸坐在餐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不知道，从父亲的脸色中可以读出，她绝对是闯大祸了——当然艾玛绝对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姑娘，自小家庭的缺失使她过早地丧失了母爱，父亲对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即使犯了错也不会责罚她——当然，都是小错。
可是，里奥似乎并没有打算开口。
面包表皮烤焦的香气和牛奶煮沸后破碎的泡沫一起传入她的感官，看着眼前淡棕色泛着温暖的焦糖色的面包，她觉得有点饿了。
低下头，她有些害怕，不停地掰着面包，可怜的面包在她手里断成几小块，碎屑掉了一桌子，不敢直视里奥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早餐已经变得糜烂。
里奥也没有说话，因为女儿的涂鸦扰得他心神不宁——她从小就会画那些图案，他明白，那是她卓越能力的展示——可是她会愿意面对吗？要知道，一旦运用它，她就要远离一切，成为一个命运不由己手的悲哀人物！随时面对死亡，所要面对与对抗的是恐怖而强大的种族，不能离开，生命也会恐怖地无限延长，甚至受伤死后都无法入土为安！这样的生活她会想过吗？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再带她去教堂封印，因为红衣主教会看出她的能力已经完全地展现出来，最终他也会失去女儿！
应该让她知道，不能瞒着她，可是……里奥慢慢地捂住脸，魁梧的身形看起来竟然意外地瘦弱。
被父亲周密保护的艾玛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口地咬着面包，她有些麻木，又有些忧虑。
“贝克先生，有何贵干？”
一楼，面部绘满花纹的女子坐在桌子后，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尽头是望不到底的神秘，肤色微深，五官精致，有些像吉卜赛人。
她栗色的长发梳成麻花辫，系着白色珍珠链饰，佩戴着有孔雀蓝色和赤焰红色羽毛装饰的精致头饰，身上的棉质衣裙白色为底，内衬是海水的深蓝色，蓝色、红色等在裙面上舞蹈交融，结合成奇异而典雅的花纹，袖口也有羽毛装饰，重重的色彩穿戴于浅棕色的皮肤上，分外明朗美丽。
里奥叹了口气，魁梧的身体蜷缩在较小的木质座椅上，似乎小了一圈。
眼前人明明是乐意帮助自己女儿的人，可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终是女人先打破了沉默，她用手里的棉帕擦干净落灰的桌面，对他笑笑，“让我来猜一猜，是不是艾玛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既然已经被她挑破，里奥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他的双手按在桌面上——肤色不均匀，而且布满伤痕和茧，可见他早期的生活并不如意——“艾玛的能力……我想吉尔曼小姐，您应该也是有所耳闻的吧？”
“贝克先生不必如此见外，叫我菲欧娜即可。”菲欧娜轻笑一声，将自己的座椅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离桌子更近了一些，“艾玛是一个可爱的女孩，我可以帮她，也乐意帮她。”
“我的意思是，”里奥有些紧张，他按在桌面上的双手有些颤抖，强忍着没有站起来，“我想继续隐瞒，具体原因我曾与你详述过，我不想让她成为那样的人……”
“教堂么？是个麻烦的地方……”她的声音隐藏在黑暗里，最后几个字细弱到微不可查。
透过小楼外部的窗户，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极其杂乱而拥堵的小屋，头骨、兽齿等古老民族用以占卜的信物随处可见，家具则是摆放得杂乱无章，窗户玻璃倒是干净光滑。
而祭司装扮的女人站起身，覆盖着白色颜料的指甲拂过桌面。
她从泛着温暖的棕色光芒的桌子中抽出一沓塔罗牌，纤细的手指把它们抹成一列。
可是颜色深沉的牌底，花纹组成不详的纹路。
“贝克先生，若艾玛有闲余时间，务必使她来到我这里，拜托了。”
“我需要再次临摹这些花纹吗？”
“是的。”
“可是你……”
“不必为我担心，贝克先生，我是天选之人。”菲欧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小扇一般舞动，“艾玛也是，而你们值得我这样做。”
里奥沉默良久，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句话，“谢谢。”
“拿去吧。”菲欧娜将牌递给里奥，“请务必早时完成，时间不允许我们耽误。我们还是多想能够为艾玛做些什么吧。”
“再会。”
“再会。”
艾玛会喜欢这种命运被他人掌控的感觉吗？
菲欧娜站在窗前，眼前浮现一幕幕景象。
棕栗色短发的少女，抱着火红色的玫瑰花，站在窗外，把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朵递给自己，祖母绿色温柔的眼瞳，竟是比夜空最耀眼的北极星还要璀璨夺目。
“菲欧娜，这是这一季开得非常好的玫瑰花，送给你！你与花朵一样美丽！”
菲欧娜深深地吐了口气，拉上厚重的棉布窗帘，房间立刻陷入了沉默的阴暗里。
身处深渊的犹格大人，请务必保护这个素白的女孩，她与你的信徒们一样，善良，克己，命运多舛，笑容却依旧明媚。
“愿神与你我同在”，这是她经常送给他人的祝祷语。
可是没人明白，神与凡人同在的代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