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墨染云间雨,恰似惊鸿堕影尘。

薄纱玩偶

她还活着。

指尖按在女孩颈侧几秒,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缓缓下移,划过曲线圆润的颈窝和锁骨,随后停在了心口处。

胸膛几乎捕捉不到起伏,心脏依旧有搏动的震颤——极其微弱,不绝如缕,但确是存在的。

将她送来的医院实在蠢不可及。

伊索.卡尔的眼眸晦暗一瞬,随后拾起放在女孩耳侧的棉麻手套戴上,抬手覆盖她的口鼻。

这并不是个例,医院送来的“逝者”中偶尔会有几个仍存留生命体征。现在只需要像往常一样按压几分钟,她就会停止呼吸,出不了什么差错。

但这次差错出在他身上——他低头看着女孩安谧的容颜,有一瞬竟然失了神,右手不由自主向身侧垂去。

该如何形容她的外貌?

微长的棕发未经梳理,几绺散落在她光裸的肩头,却无凌乱之感。眉毛浓密,眼帘轻阖,睫毛如展扇,小巧的鼻和腮上落着几颗雀斑,肉感的唇上有几处起皮。

伊索.卡尔头一回有了口干舌燥的感觉。

犹豫片刻,他拿起一个蓝色锡制小盒,用点力气拧开了契合依旧完好的盒盖,露出乳白微偏黄的膏体,表面平整,隐约有一枚指纹。

随后他从放在金属托盘上的锌筒中抽出一支扁刷,沾取少许膏体后顺着嘴唇的纹理走向细细涂抹,顷刻那破坏了美感的唇皮便不得不伏倒下去,恢复了少女该有的温润。

随后他从已经熄火的炉上端出水壶,在铜盆中灌注,再与备用的凉水混合均匀,试温后端至工作台边。

接下来应该拿条手帕,但他站在铁丝架前却突然没了主意,随后褪了手套,伸手细细摩挲着,几乎是从头琢磨到尾,最终挑出一条质感相对细腻的,拿到工作台边打湿、拧干,叠成方块,细细擦拭着少女的面颊。

面部清洁工作完成后,他拿过雕琢花纹的玻璃扁瓶,倒出指甲盖大小的冷霜,在少女面部均匀涂抹,待粗糙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提高了光滑度后用白色香粉轻扫全脸。

炭笔勾勒用小剪刀修理齐整的眉毛,胭脂粉用毛刷蘸了填充两颊缺失的颜色,最后涂抹口红。

面部修整完毕,他换了一块帕子,打湿后在白布遮挡下清理身体,然后给她换上本应用于另一具女尸却最终闲置的棕色棉布连衣裙。

顷刻,少女便在他手下获得不可思议的重生,以世间最难以料想的美貌绽放于他眼前。

伊索.卡尔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少女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元素,不施粉黛便美得惊人的容颜和纤细匀称的腰肢都是富家女儿特有的,可粗糙的皮肤和伤痕遍布的躯干又说明她出身于平民,更遑论她那指甲缝里都是泥土的双手,这分明就是女仆或女工了。

有趣。

伊索展颜一笑,稍纵即逝。

随后他搬了椅子坐在工作台边,双目紧盯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似乎是在确定她是真的昏迷还是装模作样。

日头偏移,整个房间落下浅黛色阴影,少女的睫毛轻颤,悠悠转醒。

见到如此场景,伊索轻挑眉毛,但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看着少女慢慢睁开双眼,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那双浅橄榄色的眸子像两锋利刃扎进他的视野,让他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留她一线生机的好处,精致妆容搭配祖母绿一般的眼眸,展现的景象是无法形容的美,粗糙黯淡的衣饰套在如此的躯壳上,也绽放出别样的韵味来。

伊索垂下眼眸,而少女轻呼一声,想从工作台上下来,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看向他,眸中完整映下他的身影,盛满疑惑。

“名字。”伊索启唇。

“艾玛.伍兹。”少女的声音很甜美,尾音轻轻上扬,透着小女孩的活泼劲儿。

伊索依旧没什么表示,走上前去,双手穿过艾玛的腋下将她抱起,放在地上。

这个动作他做了许多次,只有此次是对活人。

艾玛眨了眨大眼睛,看样子似乎有许多问题要问,但在接触到伊索冰凉的灰色眼眸时又低下了头。

伊索将麻布口罩提高,扫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

为了她,自己已经耽误了太多工作,现在不得不加快速度。

不过……浪费几小时,得到如此有趣的玩偶,这笔买卖倒是很值。


艾玛很明显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与伊索相比她更像个活人。只可惜她这副模样在上流社会可不讨喜。

伊索虽放给她自由,但不喜欢她活动的意思也很明显。艾玛在如此冰冷的恩人严肃注视下自是不敢多言多行,只得做些在他忍耐范围内的事,比如种花和清扫殡仪馆卫生等——这个只有两个人的殡仪馆,送来的尸体倒是一直未断,大都是女性,从外貌和家属装扮来看全是富贵女子。

通过家属和伊索的交流,艾玛大概了解了自己所处的情况——伊索是全城知名的入殓师,经他处理的尸体无一例外容光焕发,与活着时并无区别,于是死者家属常慕名而来。

艾玛理所当然成为他的助手,替他做一些零碎活计,也会在他工作时旁观,看着那一具具苍白病态的女尸在他手下如同重获新生。

除此之外,两人的交集便就此为止。

伊索深居简出,除去与死者家属交流外从不开口,艾玛只得迎合他的节奏,除了在庭院中种花,其余时间都在房间角落里或坐或站——在如此寂静的气氛里,一举一动似乎都成了不合时宜的罪过。

和平常无异的一天,伊索在一位不知来由的女性来客面前放下一杯水,看她毫无防备地饮下,不多时便陷入沉睡。

随后伊索将女人摆上工作台,注射药物后开始工作,丝毫没有顾忌站在角落的艾玛。

殡仪馆的玻璃门敛尸柜里摆满了尸体——又或者说那是玩偶也没什么问题。清一色的女尸,妆容和服饰精致,乍一眼看过去确实与玩偶无异。

艾玛低下头。

伊索用活人入殓,这事没有丝毫隐瞒,或许在他心里这件事本就不值得刻意隐瞒。

她自己也是如此。他每天都会带来不同种类的礼服,亲手为她更换。

感觉到伊索的视线,艾玛把头垂得更低,双手想抓住围裙但终于松开。在如此沉寂的气氛下做什么似乎都是值得谴责的——包括胡思乱想。

工作完毕,伊索将华服套在女尸身上,运到敛尸柜边装进去。

艾玛张开嘴唇,想说什么,但还是作罢了。


沉默是生活的主旋律,言语是破坏和谐的休止符,然而今天居然是伊索先出声打破了寂静。

“丽莎.贝克。”

站在角落的艾玛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

伊索褪下手套,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与他平视。

“密涅瓦军工厂火灾事件幸存者,进入白沙孤儿院生活,成年后设计纵火杀害母亲和其情夫。”

字字都有万钧之力,但他不认为自己能见到女孩惊慌失措的模样。

果真如此。艾玛不但没有神色变化,相反,她唇边竟牵起了一丝笑意,眨眨眼,细微的表情变化透着一股女孩的活泼劲儿。

“我们是一类人。”

声音很甜,很脆,像被井水冰镇过的葡萄。

伊索埋藏在口罩后的嘴唇也勾起一丝微笑。

他们都没有问对方是如何知道。艾玛的事迹有在报纸上刊登过,虽然篇幅极短,甚至在几期上只有片语只言,但如若有心留意,便不难得出结论。

而伊索从未隐瞒过。

至于艾玛为什么住院,为什么会陷入昏迷,甚至被当成死亡送到殡仪馆,为什么要装作玩偶……

他人可能会迫切想知道原因——但伊索不会。

他的手缓缓下滑,停留在艾玛用鎏金缀珠项链装饰的脖颈,然后滑过锁骨,剥开蕾丝花边的领口。

不多时,暗色华服从她的躯干上剥落。

他在摘除内衣时,余光扫到她脸上羞赧的红晕,不由得莞尔一笑,用搭在手臂上的乳白色长裙遮住她的视线。

裙摆暂时掩住她的脸,也掩住了她脸上渐渐泛起的笑意。


评论
热度(8)

© 酒巘。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