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墨染云间雨,恰似惊鸿堕影尘。

枪杀玫瑰

• 办公桌上放了个信封,深灰偏蓝,格子纹理很清晰。四角有金属荆棘扣饰,金色的,封口戳的火漆也是金色的,被留着不宽不窄一道缝的窗帘放进来的月光越过我座椅一照,反光亮得扎眼。

• 工作到深夜,眼看进入尾声,我出去接了杯咖啡,回来打眼一瞅就看见这场景。

• 不说多惊悚,但确实有点震撼。夜莺在帮我分摊工作,这么晚了也不会有哪个禁闭者进来,时间虽短,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玩意儿是谁放的?

• 走近一看,四面角箍着的金色花扣色泽很漂亮,由切尔西教给我的贵金属鉴定方法来看,基本可以判定是纯金。那火漆原来是透明胶混着金属粉末,我猜里面也得是金粉。

• 里面的信纸纯白泛蓝,折了四折,文字收在里面。

• 这是凶信的折法。

• 我拆信的手指慢下来。翻折、转为横向,上面有一行仿佛被风吹过而齐向右偏斜的行草,谈不上漂亮,辨认都有点吃力。

• “局长,您的死期将至。”

• 我甚至没感到莫名其妙。我只觉得耳边“轰”一声,仿佛万丈高楼在我脑中轰然崩塌,难以言状的碎块迸溅开来。

• 紧接着就是酥麻掺着冷意从后背猛然蹿起,呼吸间笼盖了全身。我的手抖得连桌子都按不住,几乎要从座位上摔下来,可恐惧还是如潮水般漫涌,我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抽象成叠加的色块……

• 不——等等——天知道为什么——

• 我要逃出去!逃!!想到这一点我顿时来了力气,推开座椅向大门口奔去!

• “夜——”

• “莺”卡在喉间,我失去重心,向着地面狠狠砸去。

• 仿佛有把锥子在凿击我全身的骨头,瞬间刺骨的疼痛让我浑身脱了力,连触地的感觉都没有,强撑着托住膝盖,把小腿搂在胸前。

•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疼法?就好像我在被人活生生打断骨头,又在没有任何麻醉措施的情况下开刀打钢钉复位!

• 几乎又是一瞬间,皮肉似乎被疼痛感染,开始绞动起来。

• 有谁能受得了这种堪比扔进绞肉机的疼痛?反正我完全受不了。眼前一黑,再醒来时东方已经隐隐染上了浅色。

• 我想撑起身体,然而身上又酸又麻,半点能使出的力气都没有。更要命的是胸口隐隐作痛,不严重,但让我不敢擅动。

• 指尖感受到异样,我只能用两根手指夹住,一寸一寸向胸口移动。

• 还是那个信封,只是内容变了。

• “早饭时间您就要动手。我在各个角落放了大量狂厄结晶,如果您到时间了还没有死,我就引爆它们。如果您妄图找它们,或者想告诉别人这件事,我也会引爆。记住,要当着所有禁闭者的面死去哦,越惨烈越好。我们的禁闭者会时刻监视您,刚才是对您的教训。”

•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时,内心居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休说恐惧、彷徨,连一点点想法都没有。

• 兴许是面对生死时人反而会心明眼亮,但与其说我沉着冷静,不知说是回光返照。我借着稍微恢复了的力气爬起来,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蹭到了房间。

• 夜莺整理好的床铺触感柔软,让我深陷,卓娅送给我的军刀还放在枕边,抬起头来,就能看见一只袖珍粉色宝石豹在我桌上张牙舞爪。

• 之前习以为常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缠绵的羁绊,我拿起军刀贴在唇上,怎么都不想放下。

• 我自认兢兢业业勤恳无双不说叱咤风云长袖善舞至少也取得了一众本应对立的禁闭者的拥护,平日里更是关怀老幼和问题儿童甚至青少年都到了幼儿园老师的地步,工作内容高危还天天加班,钱包被海拉她们搜刮一遭下来打开能当镜子使。

• 而且我也根本不能有仇家……

• 仇家?

• 我猛地睁开眼睛。

• 哪能没有啊?得罪人的事儿全让我干了,尤其是辛迪加那帮子,何止是动蛋糕?简直是把桌都给掀了!

• 没错,辛迪加的势力都有嫌疑,那我——

• 伸出的手僵了一下,旋即砸回额上。

• 不行,哪怕很有可能查到也不行,刚才我确实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狂厄波动,险些让我再度昏迷,风险太大了,谁都担不了这后果。

• 难道我真的非死不可吗?

• 我闭上眼,任凭零碎的记忆在我脑子里开锅。

•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何德何能,一睁眼就是空白,连自己叫啥都想不起来,被夜莺一路拖到MBCC衣服一换头衔一戴再挨上几回炸逃过几回命,从此在梦想和现实都很残忍也不知是关禁闭者还是关我的一隅天地内埋头工作昏天黑地永世不得超生。

• 我那办公室就好比装潢精美的班房。

• 一把辛酸泪潸然而下,我侧过身躺着,任由右眼的泪灌到左眼去,再把鬓角打湿。

• 这一灌不要紧,我眼前竟出现了所有禁闭者的身影,他们夹道站着,看着我,泪光闪闪,卓娅第一个上前,一把握住我捏着刀的手,贴在脸上……

• 骗人的。其实哪样我都没想太深。

• 这局我是破不了了,横竖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MBCC的脸面无论哪方面,我收到过的暗杀威胁海了去了,不差这一份。

• 我坐起来,想看看桌上还有没有那格调够高招式够阴的信封。

• 果然有,旁边还放着一把刀。

• 这次的内容如下——“局长小姐,时间还有些,您可以尽情享受夜晚,顺便留下遗言。如果您不愿意去死,等待您的不光是狂厄结晶,还有禁闭者的死讯。想想看,所有人的命运都由您一手掌握,是不是很振奋人心?PS:自杀请用这把刀。”

• 甭管对我态度如何,这是真的看得起我。禁闭者的生死由我掌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干脆指挥他们推翻一切建立美丽新世界好了。我是很弱,但他们……

• 不对。从上个月开始管理局的禁闭者们就曾出现不同程度的昏迷,遑论强弱无一幸免,醒来后口述也出奇一致——头疼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就晕倒了,枷锁另一头的我更是常犯头疼,吃止痛药都不管用。

• 难道……我后背泛起一阵酸意。

• 辛迪加多时候出这么气壮山河的势力了?还富有到黄金用来镶纸?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军团不知情?

• 我应该拿那把刀看看,但我只觉得困顿难当,是灵魂深处透着的累,一看时间快后半夜了,索性被子蒙着头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 桌上的信平整躺着,不反光得太厉害也不收敛声色,张扬和冷寂的度把握得精准,恰好让人觉得它讨厌。

• 我打开信封。我觉得我很平静。

• 是的,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死了。

• “局长,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记住,是所有人。”

• 随手抛进废纸篓,我打开衣柜,心想这最后的早餐高低也得有点仪式感,然后被满衣柜的黑色制服给顶了个哑口无言。

• 于是我就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几秒后夜莺敲门进来,和我对了个满眼。

• “局长,早上好。您今天起床很准时。”

• “没错,麻烦你帮我找一件好看的衣服,然后把所有禁闭者都叫到食堂去。”

• 夜莺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大问号。

• “我有大事宣布。”

• 她了然,阖门而去。

• 夜莺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但凡她再问一句我都得露馅。不多问,就杜绝了尴尬的可能。

• 我起来洗漱,把自己的脸稍微收拾了一下,等她拿来一件腰上束着银色花链的黑色抹胸长裙时已经整理好了心态。

• 心态不好又能怎么样?我逃不掉,横竖都是死,不如笑着上路。

• “这是很久之前买的,现在才想起来。”她解释道。

• 幸好她没借别人的,不然一会儿弄脏了不好收拾。

• 我把刀藏在衣服里,她帮我盘起头发。在碎发都温顺归于一处时,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惊艳。

• “局长,您很美。”

• “谢谢。我们去食堂吧。”

• 食堂因为出现过暴力事件而停用了一段时间,等我今天这事儿过去后估计就得永久停封了。

• 起高楼不容易,摧毁却只在一息间。

• 一路上都在受狂厄结晶的影响,连夜莺都皱起了眉。我用力摇摇头,在进门前转而对夜莺说了一句“以后都要麻烦你了。”

• “什么?”

• 我没回答她,只是说了句“你坐后面吧”。

• 夜莺依言坐在最后一排。食堂里坐满了人,嘈杂声很大,在看见我时瞬间停滞。

• 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赞美,还有一大堆调侃。

• 我走到前方尽头的过道,站在中间。

• 卓娅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此时抬起头微笑着看我。

• 我却不敢看她,唯恐这个与我交清最深的禁闭者看出分毫不对劲。

• 我是注定留不下什么话了。真相不能说,靠边的都不行,为了暂时不引起骚乱,只能营造我抑郁自杀的假象。

• 对方的目标应该是我,可如果他想对禁闭者们下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死了万事大吉上。

• 我清了清嗓子,用力捏紧手指防止自己动摇,食堂重又归于寂静。

• “各位——呃——”

• 刚开头就卡住了。

• 我该怎么称呼他们?同志们?战友们?禁闭者们?还是就是“各位”?难道我就不能留下哪怕一点痕迹吗?或许是时日无多,我现在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想掏出我的心去交流。

• 诚然我和他们是对立统治关系,可他们平日里都与我私交不错,有一点点感情都能在死亡面前无限扩大。

• 可是我不能。

• “朋友们!”好歹是说出口了。这称呼是油腻,但至少能体现我临终的亲近。

• 卓娅微微蹙眉,海拉一脸迷惑,其他人跟她们一样要么皱眉要么迷惑。

• 我深吸一口气,“很抱歉告诉各位,我患有抑郁症,现在已经很严重了……我不想让别人担心,但我现在撑不住了。我的痛苦无人知晓,所以请允许我任性一次吧。夜莺,以后你来担任局长,我相信你,你是个能力卓越的姑娘,至少比我强。”

• 不知道卡米利安心情如何,我也没看见她,反正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我抽出早已从衣服里弄出来握在手里的刀,向着颈动脉用尽全身力气捅了下去。

• 事发突然,他们全都愣住了。

• 紧接着,夜莺突然爆发一声惊叫!

• 天哪!你敢相信大活人能发出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叫声吗?

• 我本已躺在地上,闻声也是一激灵,于是血喷得更快,喷在了卓娅的胸前。

• 她这一嗓子不啻如在人群中扔下一颗炸弹,顷刻间嘶吼交缠,百十来号人疯了似的冲向我。

• 本来卓娅就离我近,身上溅我不少血,现在猛奔上来一把抱住我,血全喷在了她身上,洒了她一头一脸一身,连鞋上也沾了不少,几乎已经分辨不出容貌。

• 但她完全不在意,只是用力箍着我,捂着我的伤口,静默片刻后发出一声不高但极其恐怖的哀鸣。

• 迪蒙用力抱着我的腰,压着卓娅的手,九十九撕扯着我的裙摆想扎住伤口,海拉吓得呆在她身后,夜莺和切尔西努力挤上前来,艾恩用力推开所有人,从随身医药箱里取出了什么……
• 无论是谁一律尖声呼喊,声音各有各的尖,但分贝是一个赛一个高,全聚到一块儿,估计能把天捅个窟窿。
• 疼痛并不值得在乎,我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只见一张张似曾相识表情如出一辙的脸,耳边全是尖叫和哀泣,所有人。
• 在堕入无边黑暗前我突然意识到,我身死一事的严重性似乎远远超出了我之前最悲观的估计。
                                                  ♝
• 我觉得我有必要详细描述一下我和卓娅的相遇过程,即使这过程充满了后现代末世之不确不定没准儿还不太靠谱。
• 等到五发炸弹在我们头顶炸响,世界便陷入无边的死寂。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真的了无声息而不是我被炸聋了之后,我便带着海拉和赫卡蒂从方才藏身的地下医护室里出来,拾级而上,从被两根钢筋挡着的窄小洞口里艰难挤出,重新站在了大地上。
• 天空被棉絮一样的灰色阴云完全覆盖,甚至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目之所及全是兀自燃烧的火焰和建筑与车的残骸,根本分不出形状,但单纯堆积在一起,宛若神话里怪物的脊背,看多了,便觉有种粗糙悲凉的美感。
• 更激动人心的是废墟后居然有一大片空地,连火焰都没有,这在排山倒海的无差别攻击的幸存者里也算是上天下地独一份了。
• 我正打算招呼她俩穿过废墟与MBCC会合,却见两人脸上均蒙着一层黑雾。
•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饶是两人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但在今天这般灼心的一系列变故波折下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 眼下不能急着赶路,如果情绪没有安抚好,耽误行军还是小事,把自己憋坏就得不偿失了。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她们面前。
• 之前我在书上看过,一路行军一路歌是过去的优良传统,锻炼凝聚力,还能消除疲劳乏困。于是我也打算给她们来一首,即使我听过的歌很少。
• “我……”一开口我就赶紧闭上了嘴。
• 嗓子疼得像被刀剜了,别说唱歌,我自己都怕听见我自己那跟用刀划铁板一样的声音。
• 她们闻声抬头看我,神情晦暗。
• 这下怎么办?我不由得犯了愁,偶然转头一看,那片空地直扎眼帘。

• ——对呀!我没法给她们唱歌,但跳个舞效果该是一样的吧?于是我一手拉起一个,从废墟上爬下来走到空地边。

• 海拉挣扎了一下,赫卡蒂安安静静让我牵着。

• “我给你们跳个舞好不好?打起精神来,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 这招果然好使,她们脸上的灰败一扫而光,转变成程度不同的期待。

• 赫卡蒂兴奋了一瞬,又恢复原样:“局长,您是不是不舒服?不用勉强。”

• 海拉倒是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哎呀赫卡蒂,局长怎么可能有事呢?你看她活蹦乱跳的不是很有精神嘛!想想看,局长大人专门为我们跳舞呢!局长你快点!”

•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赫卡蒂的眼睛里便燃起火花。

•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还是犯起了难:舞蹈我同样接触的不多,如果露怯,她们会多失望?

• 就在我踟躇的同时,头顶的云霾忽然裂开一条缝隙。我还没来得及走到空地中央,顷刻间便由裂缝处洒下无数辉芒,一丝一缕都看得分外仔细,云朵边缘被染上梦境一般的浅金,照亮了我和她们所处的一角,就像光影交织的童话。

• 她们脸上的兴奋尤甚。我见气氛已烘托得登峰造极,便借着对舞蹈的寥寥记忆,在泛着浪漫游光的空地中央起舞。

• 起初还僵硬曲折,但找到感觉后便愈发流畅,像一尾游鱼,灵巧穿梭在战后凝聚不化的烟尘中。我在几个动作结束时看了她们一眼,她们一脸惊艳。

• 老天都帮我!还好没丢丑。

•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闭着眼睛完成动作时不知踢到了什么,竟失去了重心。

• 我脸着地,鼻子撞到一块砖上,差点被反砸得凹下去插到脑子里。

• 砖后立着一双没见过的靴子。沿着没见过的有暗纹装饰的皮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往上看,看到一副没见过的强劲有致马甲线比我的人生路还清晰的身躯,再往上,看到一张没见过的生得极其冷艳的含笑的脸。

• 我“啊”了一声,竟然忘了今夕是何夕。

• 女子眼中笑意更甚,半蹲下身,伸出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 站起来后我的头顶也只堪到她颌骨,可我跟她分明站在一处。我抬头正好对上她低头,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我有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 然而此刻漫天被光芒分割的云朵忽然全部散开,太阳破空而出,光芒倾泻而下,将她周身照得像镀了金边,也直直照进我古板无波的生命河川上。

• 也就是此刻我才想起来去看她身后的人。一个略有阴沉的瘦高男人,一个扛着目测比两个我还重比人还高的巨大斧头的瘦小少女,还有好几个面色不善身形魁梧的武装大汉。

• “你们——是黑帮!”不会错,他们身上的血腥气我太熟悉了。

• “不。”女子纠正我,“是军团。”

• 她身后的那些成员举起武器无言证明,我身后的海拉和赫卡蒂大喊危险让我回来,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 那女子就是卓娅。

                                                 ♛

• 可以说我平日里不说日行一善至少也是不与人交恶,这天九十九到我这儿申请外出,我在例行公事提交申请顺便随口问海拉怎么没跟来时迪蒙也来了,索性一并提交,等了没多久就批准了。

• “海拉和EMP吵得不可开交,正在改造武器,嚷着要比武一决高下,没心思跟来。”

• “啊,理解,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 不过今天九十九看着有点扭捏,我以为是没跟我一并出去过而紧张,于是拍了拍她已经出现黑色纹路的肩膀以示安慰。

• 迪蒙一路沉默着跟在我身边,贴的很近,但一语未发。

• 我开车,九十九坐副驾,迪蒙坐在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比平时还僵了一点。

• 我跟九十九聊生病,聊金钱,聊苦难,聊未来,聊笑话,聊幻想,聊新研发的治疗手段,聊昨天晚上做的梦,聊贫穷的好人代人去死,聊有钱的杂种逍遥法外。总之是什么负能量的不该聊的都在我俩的谈笑风生间被赋予了新的深层含义,变得更加立体有生机也更可恶起来。

• 我没想到九十九这么健谈,在被我从“深渊”中拉起来后她明显少了阴沉气息,平常碰见也能多说几句,还有海拉在旁边活跃气氛。当然我一般不敢把她投入战场,无他,敌人不足挂齿,是怕伤到她和自己人。

• 但是现在这样无论如何都是好事,至少说明她在融入普通生活,我一高兴,跟她啥话都往外掏,话题越来越郑重也越来越离谱,到最后我俩甚至拿出现过的宗教编起了段子。

• “之前书上有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是这么说的:‘杀一个人是罪犯,杀一千人是枭雄,杀一万人是英雄,杀十万人是神明’。偏激了,但确实在理。”

• “这么说,如果我生的早,也会被当成神明膜拜喽?”

• “你那还不够呢。书上说之前有个宗教的经典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高高在上和训斥,要给写进去多没意思。而且这可不是好事,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你们都能不再杀戮。”

• 通过后视镜,我看见迪蒙抬起了头。

• “为什么?”

• “因为不再杀戮说明世界太平了。没有狂厄,没有死役,你能想到的黑恶势力全部要么从良要么蹲班房,所有人都能恢复正常生活。”

• “你相信会有这一天吗?”迪蒙突然出声。

• “我信,但我看不到。”

• 车厢里顿时陷入沉寂,却又很快恢复原状。我和九十九继续插科打诨,迪蒙不时答两句。

• 怎么能不开玩笑?终日战斗、杀戮,生活里几乎只有这个,所以只能拿这个做素材,要是不开开玩笑,精神早崩溃了,何以支持到现在?

• 九十九把吹乱的白发理到肩后去,脸上泛起温暖的笑。我从来没见过她笑,一时竟失了神险些出事。

•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迪蒙好不容易缓和的神情又绷紧了。

• 车停路边,进入商场,九十九被新奇的装饰吸引,我告诉她喜欢就买一会儿门口会合后赶紧去追走远的迪蒙,终于在有些偏远的地方追上了。

• “你心情不好吗?”

• “是。”

• “难得出来放风,开心点。”

• “嗯。”

• 我这话说了跟没说没有任何区别。迪蒙依旧神情冰冷。

• 于是我只能迂回侧击:”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舒服吗?”

• 我知道他因为养父义妹的惨死而终日郁郁寡欢,可我该如何?既不能劝他注意身体也不能劝他放宽心态。我甚至连他到底是怎么个人都不太能说得出来。

• 他正要回答,忽然眼神一凛,搂过我的肩膀用力向他那边揽去。

• 一块飞石擦着我身侧过,我正欲道谢,霎时间天旋地转,只觉喉间一片腥甜,右臂刀割火烧一般剧痛,整个人都被掀翻,飞了出去!

•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连串炸弹在我旁边炸开,一下子就分开了我和他。他想跑到我身边,伸手拉我,可我们还是相距越来越远。我好像在被什么带着前行,右臂缩紧的疼痛让我很快便没了知觉。

• 再次醒来是在一栋危楼的楼顶,我被捆在栏杆处,全身除了头发和指甲没一处不疼,胸腹部尤甚,右臂仿佛要掉下来了。

• 我身边站着一个身着劲装头发蓬乱个子不高的少年模样黑帮,脸上雀斑密集,拿枪指着我,神色不善。

• 我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被绑架了。对方要么图财,那倒还好对付;要么想利用我完成类似于签不平等协议之类的隐晦目标,那就麻烦了。

• 我倒不是担心我自己,迪蒙和九十九随便哪个都能横扫街巷无敌手,就怕他们找不到我,或者玩大发了不好善后。

• 右臂除了疼之外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低头看了一下,大半边都被炸得有肉没皮了,灰白沾着红的骨头几乎全部暴露在外面,看得非常清楚真切。

• 我转头看向少年,“为什么抓我,你知道吗?”

• “少废话!”回答我的是枪口向额头的撞击。

• 他那一下可用劲不小,我眼前一黑,险些又昏迷过去。

• 看来这不是个能交流的主儿,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迪蒙身上,祈祷他赶紧找到我。

• 远处猛地响起钝物撞击迸发的裂响,震得耳膜生疼,几块棱角很尖的碎石擦过我脸上正在流血的伤口。

• 少年和我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 紧接着空气骤然发热,仿佛看不见的角落有什么滚烫的物件揭开了限制的伪装。

• 几乎在同一时间,楼下响起几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我还没听清内容,少年脸色骤变,抽出刀一挥砍断了捆着我的绳索,随后拽着我的衣领一路拖下楼,在楼梯转角处的窗户破口处用力一推——

• 我当时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炸弹怎么会只热不爆呢?

• 也由不得我想什么了,从临近一栋楼完全没有墙壁和装潢的层口飞进去,几个天旋地转,我就撞飞了三五个逃脱不及的黑帮,最后被人堆缓冲着停下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 这简直是极尽奔腾潮涌之能事,放在车速上铁定要被交警又扣人又罚款,撞人的力度和飞翔的快感尽数甩在我身上,好悬没把我摇散黄了。

• 热浪向我席卷而来,仿佛我正身处爆炸中心随时有可能被来个殡葬一条龙。我想睁开眼睛告诉旁边的人好歹给我留下骨灰,但是黑暗来得更快。

• 醒来时还在原地,几个失去行动能力的黑帮躺在地上。天空虽然微蓝清明,但已微微泛起了暮色。远处火光冲天,九十九眼眶透红蹲在我身边,迪蒙把我抱在怀里。

• 我想起来,但浑身卡车碾了一般,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内脏倒是卷缠的疼。

• “别说话,局长,你伤得很重。”迪蒙赶紧制止我。

• 我偏头看着我的右臂,绑上了绷带,此刻血已经透了出来。

• 九十九拉起我的手,她的手臂还带着微灼的余温。

•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只发烫不爆炸的热浪是何许物也。

• 接下来的剧情就比较常规了,我口鼻冒血,两人使出浑身解数怎么摁都止不住,成效甚微不说还把我折腾得够呛,只能不停电话轰炸MBCC,第三通还没打出去时夜莺带着艾恩和安赶了上来。

• 我们还没说话,安先惊呼一声,仿佛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医学奇迹。

• 艾恩很焦躁,让两人把我弄到担架上抬着。好在我“飞”去的楼层不高,几步路就到地上,只是今天这么一遭下来这本就与纸糊无异的楼怕是离塌不远了。

• 我的右臂差点面临截肢的结局,肋骨断了好几根,内伤很严重,擦伤挫伤更是不计其数。反正总而言之就是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

• 这是我在特护病房休养时每天来探望的迪蒙告诉我的。交代完之后面色凝重:“局长,这次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第一时间救出你,你可以惩罚我,但以后你出行时务必带上我做护卫。”

• 我想拍拍他的手表示安慰,但一动就跟被电击了一样疼,只能来几句“没事没事突发情况不怪你”。

• “艾恩医生要你以后多注意休息,这次伤得很重,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他看了一眼我的右臂,欲言又止。

•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艾恩能活死人肉白骨,绝对不会让我的存在毁她的威名。

• “抓我的是什么人?”

• “辛迪加本地的一个不怎么有名的黑帮,但武器装备很先进。抓你是想让MBCC同意他们的条件。”

• “意料之中。算了,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吧。”

• “九十九看见了你摔进烂尾楼,就过去救你了,我看见她就跟过来了。”

• “你们之前没发现我?”

• “没有。一开始我们被那些黑帮咬得很死。”

• 于是我在病房躺了一个多月,后来据迪蒙说,艾恩很生气,召集所有启迪系的禁闭者开了一次医疗相关的会议,制定了我长达半年的康复计划,后来成了一段时间内我的噩梦禁闭者们的快乐来源;再后来据九十九说,卓娅带着军团血洗当地,抓我的黑帮成员无一幸免,连驻地建筑的墙基砖块都给拆散了翻成一片。

• “我很担心你。”九十九抓起我还算完好的左手轻轻贴在脸上,“当时我好像失控了,因为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都是火焰和尸体。不过好在我把你救下来了,还帮你拾掇了一下伤口。”

•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我确实感到枷锁另一头的暴动,只是还没来得及释放枷锁就昏迷了。更何况我醒来的时候她的双手还是很烫人——当然她说的可能不代表真实。

• 我比较相信迪蒙的描述,尽管他当时离我十万八千里。而九十九提供的情景则带上了更多幻觉的神秘色彩,她是我出事的目睹者,甚至一度为此陷入暴动,带着情绪又神情恍惚的诉说未必代表现实。

• 当然她前半句肯定没毛病,后半句存疑。这段描述的不可靠之处就在于九十九根本不是一个可以护理伤员的人,除了战斗之外她绝对一无所长。

• ——其实倒也不尽然,进入MBCC融入正常生活后她应该学到了不少。另外一点好就是她买的饰品因为提前放进了车内所以完好无损,此时她正给我戴上一条打磨成心形的白色宝石和红色宝石串在一起搭配黑色镂空花饰的手链。

• 我总觉得她那天是有事找我,迪蒙也是,但怎么问他们都出奇一致——不肯开口。后来我没少跟他们独处或外出,却始终没问出他们想说的事。

                                                 ♚

• 我有没有提起过卓娅自带重金属摇滚乐的行事风格?那是个比“加班”更能让人胃部痉挛的名字。

• 鄙人曾有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与她共同生活,目睹诸多堪称神奇的现象级场面,除了震撼别无他言。

• 怎么去的?被她掳掠的——说“掳掠”好像不怎么恰当,太粗鲁了——改成“强邀”好了。

• 很早之前我还从没想过我有一天会和她同吃同住,我对她的畏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可以说我天生就有这么个忌惮暴力的基因,也不知我这不算漫长但绝对波折的前半生特别是失忆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我一个利用暴力的人如此害怕它。

• 其实并不是卓娅长得凶狠霸道,正相反她无论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是个极有魅力的女人。面容昳艳又带冰冷的威慑感,身量放在男人里也是够看至少我是得仰视的,朋克风的服饰彰显离经叛道的性格也彰显刚柔并存的颀长身段。

• 按理说那一摔之后我应该不会跟她再有什么交集,有也不过是作为两方势力的代表偶尔开个会会下相忘于江湖啥的。结果第二天MBCC就迎来了很有可能是建立以来最大的震撼事件,甚至一度威胁到我本就稀薄的统治权。

• 夜莺带着十万火急又诡秘难判的表情带着我一路奔跑,推开会客室的门就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旋转椅上,后跟甚至在地上跳格子玩,看见我,抬起手挥了两下。

• “你好啊——MBCC的局长。我昨天忘了告诉你,舞跳得不错。”

• 我一把将夜莺推远,关上门等了几秒再打开,她依旧在那跟她身形极不相称的沙发旋转椅上坐着,我看着都憋屈。

• 愣了一下,我告诉夜莺没事,然后进去关上了门。

• “军团长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吗?”

• “怎么可能?我来投案。”

• 沙发旋转椅发出一声恐怖的“嘎吱”,细柱弯折,但还好没断。

• 我现在的心情跟那椅子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我现在已经折了。

• “怎么?不欢迎我?”

• “我配吗?”我很诚实地问。

• 她哈哈大笑,脖颈都往后仰,声音很爽朗,欢快丝毫不打折扣。

• 随后她绕到桌子后,拽起我的手腕把我摁在墙上。

• “对我使用枷锁——就现在。”

• 她知道我有“枷锁”。但局里的禁闭者都未必全部知情——她似乎对我了解很多,但我除了她姓甚名谁之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 结局皆大欢喜至少是遂了她的意——我使出枷锁,她带着某种奇异的飨足神情按照夜莺的安排走了。

•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 尽管后来的战斗中她可谓是一人扛起千斤之重,甚至渐渐成了威力的支柱,但我对她还是忌惮——又或者,更恰当地说——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害怕。

• 这不奇怪,倒不如说面对她不怕才是不正常。看看她的身量,再看看她的手臂,我丝毫不怀疑她随便挥手一抽我能旋出二里地去。

• 然而她似乎根本没有看出我的恐惧,又或者说知道也不在乎,仍然有事没事路上办公室前堵我,一聊聊半天。

• 我都不知道我哪来那么多话好说,更不知道我身上哪点能让她产生这么浓郁的喜爱。但事实就是我跟她越来越熟络,我那点零碎的底细全给她参了个透,也知道了她自幼在辛迪加生长,被一个对辛迪加仍心怀希望的治安管收养并训练,养父死后她孤身一人将仇家屠戮殆尽,被重型狂厄武器所伤,却凭着惊人意志力反控恐怖的力量,随后耕耘数年,将军团打造成了辛迪加黑帮的无冕之王。

• 这活脱就是一出旧时的悲剧史诗。无论哪个作家怕是都不敢轻易写出这样的情节。

• “你很了不起。”我由衷赞美,却又不由得心生酸楚。

• 这段经历,哪有她说的那么简单?她自小没有父母庇护,孤身一人是怎么在辛迪加那个罪恶都市生存下来的?她会为了一点食物与他人打得头破血流吗?会因为形单影只被恶意欺压吗?她的养父待她好吗?训练有多乏累?可这些与她对抗狂厄相比却又那么微不足道。

• 她该有多痛苦啊,被那该死的武器伤到,还要跟那能将人的思维彻底扭曲的力量斗争?个中凄楚,哪是她寥寥数语就能概括得了的。

• 不过她这意志力我是真的心服口服。换做我可能早就找个趁手的物件自我了断了,不劳别的什么东西费心。

• “那不是什么好事。”她幽幽一声长叹,“这是唯一的选择。在辛迪加只能以暴制暴。”

• 你喜欢暴力吗?这句话我没问出口。

• 我不知道,但我猜她应该不是会被暴力左右的人。在一个满载罪恶的城市存活、壮大,不依靠暴力还能依靠什么?暴力对她而言应该是工具,但不可否认它现在也已经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

• 到那时为止我还没体验到她行事风格的要命之处,充其量也就是被她一人足以横扫千军的强大战斗力震撼过。但没过几天她回辛迪加小住,把我也带了去。

• 禁闭者外出局长陪同是惯例,同样是我开车,她似乎心情很好,跟我说她很喜欢这条规定。

• 我起初还没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还以为她不会喜欢我这与她相比极其懦弱的性格。直到踏进军团领地,厄尔希带军团众人来迎接。

• “跟我在军团呆几天吧。大家都很想认识你。

• 我知道是因为我那段不知道看起来怎么样的舞。但我实在不太想也不太敢跟他们打交道,何况夜莺还在等我。

• “不用担心。跟她说一下就行了。”

• 寥寥数语就决定了我的去向,这么多人看着我就是长了所有鸟类的翅膀也飞不出去。我长叹一声算是默认了。

• 然后一进去我就后悔了。

• 几乎是一瞬间,当堆在大厅里的所有人看见我们来了之后,不知谁打头,吵闹和起哄冲天,活像看见旧时部落首领抓到了俘虏,差点把我顶得摔一跤。

• 所有人都和她说话,有嘘寒问暖也有略带戏谑的调侃,但她看起来很高兴,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略有粗暴的态度而不满。

• 我的冷汗流到了唇边也没顾上擦。

• 这才是诚心带队的领导。试问有哪个黑帮老大能跟手下其乐融融啥话都能说?

• 不过这样也有一点好,他们关注的是她,我可以趁机逃跑。只是还没转身就被她一把搂过,推到了面前。

• “来吧局长,介绍一下自己,别忘了说你那天为什么要跳舞。”

• 我说我当时鬼迷心窍头脑宕机你信吗?

• 好在我没有社交障碍,随便介绍了一下年龄职业以及那天是为了鼓励手下才跳舞的之后,人群沉默一瞬又沸腾了。

• “老大从来没带人回来过!”

• “MBCC的局长,是叫这个吧?你那天跳的舞可真不错!”

• 得,看来我成了一朵交际花。

•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他们,卓娅心情很好,我只觉得略有焦躁,正好到饭点了,她就带我转了几个弯到了食堂。

• 我不知道军团成员是不是卓娅不动筷子他们就不动,但我是有点饿了,看到午餐后尤甚。

• 午餐是三明治和几道卖相很精致的菜。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丰盛的菜肴却要搭配这么简单的主食。

• 我还没来得及拿起三明治,奇迹发生了。

• 卓娅的动作在我眼里幻化成了几道残影,在我移开视线又重回的工夫,她面前的餐盘已经空了。

• 是真的空了。连配餐的果汁都没了。

• 我拿三明治的手僵在半空中。

• 她擦拭着唇上的油渍,看到我没动,有些奇怪:“怎么了?快吃啊。”

• 我敢保证她吃这一餐绝对没超过五分钟。

• 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奇怪,她低头笑了一下,随后解释道:“我经常面临紧急情况,比如敌方来袭,只能尽力压缩吃饭时间,要不然不好应付突发事件。在混乱地带没时间享受生活。”

• 的确没时间享受生活,连吃饭都要掐着表。我突然觉得有点呼吸不畅,“吃饭太快了对肠胃不好。”

•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 “算是。”

• “谢谢。快吃吧,下午我带你在辛迪加市区逛逛。”

• 这顿饭味道很好,但她一直盯着我看还是有点不习惯。

• 好在我还没忘的和夜莺说明此事,她和我开初的表现一样,长叹一声表示知晓。午后我依言跟她绕了一圈,走到一辆科幻感十足外形相当震撼的机车前。

• “你要骑这个带我去兜风?”

• “对。开车多没意思。”

• 我反正是没得选,在她坐定后爬上后座。

• “抱紧我的腰,局长。”她提醒道,随后一踩油门。

• 速度很快,但我能接受。手臂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让我有一瞬间的分神。

• 下一秒机车骤停,差点把我旋转两周甩出去,一抬头就看见高耸的建筑物和密集盘旋的公路。

•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一个同样身形高挑梳马尾开机车的清淡美人,她那几乎让脊椎尽显的露背装看得我心上一凉。

• “又是你?”

• “当然,说好了要一较高下。”美人轻笑一声,目光却在我身上停留,“介绍一下?”

• “MBCC的局长。”

• “这位怎么称呼?”我附在卓娅耳边小声问。

• “她叫白逸。抱紧我,接下来会很快——”

• 果真如此,接下来我的思绪从我身上彻底脱离,一路狂奔追赶被卓娅带着撕裂疾风的我,于是我只觉面前人的身躯很瘦但肌肉很有力,耳边的风尽情拽扯着我裸露的皮肤,即使我把脸贴在卓娅的后背上,但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 不知过了几个弯,我的大脑似乎都被晃成了肉汤,最终一个漂移停了下来。

• 天边泛起金色,两人摘下头盔,卓娅跨步下来伸手扶我。

• 我向她笑笑,想说没事,然后脚下一滑,差点给她俩行了个大礼。

• 卓娅用力抱着我的腰,把我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白逸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 “你输了。”

• “是么?”

• 估计是平局了,我靠在卓娅胸前紧闭双眼,可眼前的金星依旧跳腾得很欢快,被她甩到不知哪去的我的灵魂现在还没赶上我,导致我整个人现在宛若将谢之花。

• 说不定已经谢了。

• 白逸吹了个哨,似乎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下次如果我能赢了你,就把她借我几天。”

• “想都别想。”

• 我看不见她什么表情,只闻到了卓娅身上淡淡的气息,血腥味混着很清爽的草木味道,不好捕捉但感觉尚可。

• 可能是因为我这个状态再坐后座容易酿成一桩血案,她把我放在了前座,还脱下外套裹在我身上。

• 我伸上袖子,看见她放在把手上的手臂。

• 大臂上布满蓝黑色纹身,甚至越过手肘蔓延到了小臂,有棱有角的菱形图腾,跟她性格很搭。

• 不知道腿上有没有。

• 我还没结束胡思乱想,她把我的头往她怀里按了一下,随即踩下了油门。

• 我现在对这个动作已经产生了PTSD,但好在这次没有太过离谱。回到起点,两人道别,白逸一直看着我,仿佛我是未曾有过任何目睹与记录的天外来物。

• 尽管卓娅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柔,我还是不可避免地头晕腿软,几乎是被她拖着进了食堂。

• 晚饭简单而依旧精致,足以体现厨师的别样审美,而卓娅也依旧进食飞快,连三分钟都没用了。

• 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把自己这一份推到她面前。

• 总感觉她是因为不够才吃得快。

• “怎么?不喜欢?”

• “不,我感觉你不够。”

• “我够了,别多想。”她伸手揉了揉我已经不见半分光泽的头发。

• 我也就没再考虑其他,低头只顾吃,温热的食物入口,这才算是勉强还阳。

• 今天这一遭下来差点把我的世界观都重塑了一遍,心灵比身体更疲惫不堪,只想赶紧洗完澡后睡个昏天黑地直到她把我打包送回MBCC去。

• 接下来就没什么安排了,她跟来询问事宜的厄尔希低声讨论着什么,而我一个不留神支着下颌就睡过去了。

• 醒来时躺在一张有点硬的床上,床单被套甚至床架本身都是黑色的,卓娅坐在旁边看着我。

• “醒了?”

• “嗯。这是你的房间?”

• “对。醒了就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 我没什么想法,好在她帮我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只是下来的时候腿还是软的。

• 房间装潢很淡,清一色的冷调,只有几件必要家具,还基本是统一规整的黑,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年轻女人的房间。

• 在推开浴室门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她:“我在哪里休息?”

• “出来再说。”

• 热水加重了疲惫感,洗完的我只觉得上下眼皮仿佛被强力磁铁吸引着阖在一处,连身处何地都忘了,见面前有张床,便掀开被子躺上去,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 我没看见卓娅的笑。

•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除此之外可能只有死亡能带来这么沉的休眠,直到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抽我的脸,我才渐渐感受到外界的刺激。

• 我处在一个非常温暖的包裹里,不算很柔软,但极是舒适,几乎笼罩了我大半个身体,我能睡得这么沉全要感谢它。

• 卓娅的床这么舒服的吗?这倒是和她的性格不太相符。我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自己枕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床垫,回去让夜莺也给我准备一个。

• 然后我就看见了卓娅。

• 她枕着我的颈窝,双臂紧紧环着我的腰。

• 也就是说我现在整个人贴在她怀里。

• 脑中警铃大作,我差点把舌头咬断,猛掐大腿几下才没就地嚎出一场让歌剧演员听了都只能泪流满面连说妖孽降世的女高音部来。


• 这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会和她睡在一处?她们的驻地建筑没有客房吗?我去住宾馆岂不是更好?我怎么能占人家的床?实在不行让我睡沙发也好啊!


• 我头皮发麻,刚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躺回去继续睡,可她醒了。


• “嗨。睡得好吗?”她支起身体,半眯着眼,蔫蔫一声招呼。


• “很好,谢谢款待。”我识趣地回道。


• 没法不识趣。这是人家的地盘,还是万众瞩目的黑帮,万一哪句话说岔劈了都能扣我个三年五载的。


• 虽然同为女性,但我和她都只穿背心热裤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尴尬。出于好奇我向她瞄了一眼,双腿也是修长劲道,将收敛的力量和女性的柔美完美结合。


• 大腿上果然也有纹身,和手臂上的一样,看多了就有种繁密奇异的美感。


•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伸手一把揽过我,带着我下了床推进浴室。


• 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若是没那滑稽戏式的初遇,我和她应该会保持良好关系——不过现在看来也挺好。洗完澡后我一边刷牙一边想。


• 我尽力将速度放快以免耽误她时间,但她依旧刷新了我的认知——连洗澡带洗漱不到一刻钟,似乎我拖了多长时间她都能补救回来。


• 早餐比我想的丰盛,估计是跟着她蹭到的光。她也完全没有辜负我的想象,一顿下来两分钟不到,跟昨天两餐一加,顶天十分钟。


• 大哥吃个饭跟狼撵着似的。


• 我本想处理一下工作文件,结果卓娅不由分说把我拉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 “你干嘛?”

• “晨练。”

• “什么?!”

• 对我来说晨练这个词汇只会出现在影视剧里。迪蒙他们几位禁闭者也曾邀请我参加锻炼,而我拒绝得很干脆。

• 不是我懒,而是我有自知之明。如果我跟他们历练一遭下来,MBCC就得给我开追悼会了——我的体质很差,虽然没有明显疾病,但体弱是显而易见。

• 可现在的我完全无法忤逆她。

• 她把我带到驻地建筑后的开阔场地,训练设施一应俱全。

• “局长,跟我一起跑两圈。”

• “两圈?!”

• “当然。这已经是最少的了。”

• 大哥发话,那还能有什么岔子呢,跑吧。

• 最后半圈是她扛着我跑完的,我感觉似乎有一阵大风刮过吹散了我所有的意识,只知道跪坐在地上喘气。

• “局长,你是真的缺乏锻炼啊。”她站在我身边,语气戏谑。

• 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遑论反驳。恰好此时厄尔希来把她叫走了,临走时她把我托付给路过的赫罗,说等我缓过来了把我带回去。

•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瘦小的女孩蹲在我身边,肩上那柄斧头看得我心下一凉。

• “MBCC的局长是吧?你当时那段舞跳得可真不赖,我们回去谈了很久呢。”

• 我就知道他们一开口肯定是这事。

• “承蒙厚爱……”

• “局长,我们老大好像很喜欢你。”

• “看出来了。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 我恢复了些力气,她把我扶起来向建筑楼走去。

• “其实我有感觉,你是老大最喜欢的那种人,在人群里远远一看就好像在发光。”

• 这是什么比喻?

• “我们其实都对你挺好奇的,包括厄尔希,只不过没什么跟你接触的机会。”

• “厄尔希……就是刚把卓娅叫走的那个瘦高男人?”

• “对。他是我哥。”

• 我看了看头顶刚到我锁骨的赫罗,再想想跟卓娅身高相差不大的厄尔希,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 这怎么一母同胞的两个人还能差这么大?

•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愤愤不平起来:“都是一个妈生的,凭什么他就能比我高这么多?我要努力补充营养,长得跟他一样!”

• “……加油。”

• “哎,局长,其实说实在的,我也挺喜欢你的。”她往我后背拍一把,差点把我拍折,“感觉你跟我也挺聊得来的,难怪我们老大对你那么好。”

• 我刚想反驳,相想想这两天卓娅和我的相处,又实在觉得这话没问题。

• 或许卓娅真的欣赏我,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跟她磨合。

• 把我送回去后她一溜烟跑去找卓娅,我打开终端接收夜莺发来的待处理文件——还好,我离开的时间里没什么人搞出越狱之类的事件,看来夜莺处理得很好,需要解决的也只是一日例行而已。

• 片刻我把处理好的任务提交,她发来了通讯。眼下落了淡淡青色的姑娘看着我良久,眼里的担忧我瞧得真切。

• 最终她也只是交代了一句“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兴许是她也知道我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 挂断通讯,我支着下巴望着窗外颓圮的钢铁巨兽的尸体发呆,想着卓娅跟我说过的辛迪加充满悲剧色彩的历史。

• 立足于矿场上的都市原本承载着无数人对繁华的渴望,后来随着采矿业的崩溃,光华灿烂的神话也随之崩塌。现在的辛迪加就是旧日荣耀的乱葬岗,人烂地方也烂,看不出是谁先谁后。

• “那些工厂才是辛迪加最宝贵的财富。”当时她如我一般支着下巴远眺,目光戚然。

• “你想光复它们吗?”

• “想。”

• 当时的我也如现在一样,心里五味杂陈,对这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 往日的恩怨已经淡到看不清楚;可现在的人却沉沦在它的阴影泥潭里无法自拔——至于我,我没有评判的资格,在这疯狂的世道哪能要求人心向善,更何况我不也是挣扎的一员吗?

• 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谁都不比谁更高尚。

• 我这正在神游天外,卓娅忽然跨步进来,看着我笑:“你刚在办公?”

• “嗯。”

• “工作多么?”

• “不多,因为没有突发事件。怎么了?”

• “那就在这儿多待几天吧。”

• 我没什么表示,胡乱点了点头。我知道就算表示了也未必能有什么用。

• 还有个原因我不想承认,那就是在她这里的生活确实舒心。借了她的光,我至少在饮食上得到很多优待。

• 真是荒诞,明明是黑帮,我却过得很是惬意,根本没意识到对外边人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炼狱。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见有谁为难过我。

• 卓娅笑意更甚,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 “我本来想带你去好一些的地方看看,但这里就没什么能待客的场所。”

• “没事,在你这里我过得挺开心的。”

• “真的?”

• “当然。”

• 谁能想象到之前我还对她惧怕入骨,连看见她都不由得双腿发软?

• 她看着我,眼里盛着碎钻般的光。

• 那笑容——竟让人感到意外温暖。

• 于是我就在这里常住,看她和手下插科打诨,那根本不像上下级,倒像是好友,哪怕他们开些过火的玩笑也完全不介意,有时还借此自嘲几句。托她的福,我也跟他们混熟了,方知黑帮成员也没我想的那么恐怖。

• 还是那句话,这才是诚心带队的领导。

• 当然直到目前为止,我也还没真正意识到卓娅身为拥有绝对统帅能力的首领真正恐怖之处——直到翌日。

• 这天难得放晴,在辛迪加无异于中了奖。晚餐之前也还是风平浪静,我本以为今天也会像以前一样平淡度过。

• 正当我拿起餐具,厄尔希大步走进餐厅,面色不复往日平静,附在卓娅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 我坐在旁边,一句话都没听清,但卓娅眼里逐渐染上的怒意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 “出事了?”

• “嗯。”她火速解决了午餐,摸了一把我的头站起来,“柳生干事挑刺,我得去看看。不是什么大事,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 “注意安全,如果感觉到狂厄倾向我会使用枷锁。”我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 厄尔希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就被她挡了回去。她的表情耐人寻味。

• “缺乏锻炼的局长,你的枷锁对我来说可能没什么作用——不过谢谢关心。”

•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留我一人独自享用美食,不断自我安慰,几口下去却让担忧愈演愈烈。

• “没事的,卓娅那样强,一定会处理好,你的担忧没有必要,只会自寻烦恼。”我不断这样想着,最后甚至念了出来,最后的作用不过是让自己更紧张。

• 平日里我鲜少会产生如此紧张的预感,我也不是多么依赖直觉的人,但今天很明显不一样。

• 正当我把餐盘放好并犹豫着要不要去查看情况时,枷锁那一头猛然传来轰炸般的暴动,仿佛我面前有巨人伸手推搡,让我完全没有任何缓冲就坐在了地上。

• 糟糕!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狂厄吞噬的!

• 我完全顾不上周围的任何事宜,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肩膀上一罩,全速向外跑去——好在这几天的晨练让我体质加强不少,否则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到。

• 不远处火光冲天,枪声和打击的钝声此起彼伏,附近的建筑集体关了灯,和黑夜一并在混乱局势里沉默着。

• 我往前跑了几步,终于看清了事情原貌——双方人数基本相当,缠斗不休,但很明显军团渐渐占了上风。

• 人群里有一道矫健的身影,闪转腾挪间便有一片敌众倒地,是卓娅。

• 我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竟何以让她爆发出那般强烈的能量,但眼下战势依旧胶着,我还不能走,万一她出现狂化迹象,我必须马上释放枷锁。

• 正在我衡量着双方力量差距时,猛地感到脑后受了重物一击,疼痛立刻蔓延开来,但还不至于昏迷,随后一只有力的手伸来死死卡住了我的脖子!

• 疼痛和瞬间缺氧让我一度晕厥,只记得余光扫到的身影穿黑西装戴白手套,头发一律往后梳去——

• 是柳生家的人!

• 再次恢复意识就是处于战斗场中心了,这里似乎是什么建筑的废墟,周围翻倒的水泥块还有钢筋探出头来。

• 尽管勉强能看清面前人,但我的头脑还是处于混沌状态,后颅一片刺痛带温热,估计是被打破了。

• 挟持我的柳生成员高声喊了句什么,没听太清,估计是以我威胁卓娅——她站在我正对面,可我现在被死死按着,根本没能力抬头去看她神情如何。

• 可如果只是现在这样倒也还好,以她的能力我不会有什么大碍,只要别再跟刚才一样暴走就可以了。

• 这么想着,眼前似乎亮起了异样的光。

• 枷锁那头喧嚣的狂怒带给我的冲击不亚于一场酷刑,意识到形势恶化,我竭力将力量集中,刚想释放枷锁,就感觉身后的桎梏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 抬头一看,看见了尤若是幻想场景的一幕——卓娅举着一辆燃烧着几乎成了焦炭的汽车,向我这边掷下。

•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身影疾速向我奔来,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后的柳生成员似乎被砸中了。

• 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我一把抓住卓娅放在我颈侧的手,“卓娅,危险……别再战斗了,你会失控的……”

•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她的脸上凝着一层寒霜——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 下意识点点头,她的神色更难看了,把我推给一边的赫罗,抬步走向对面。

• “卓娅——”我喊她,不知牵到了哪里,从脑后的伤口生根传遍全身,像要把我整个人绞碎一般。

• 枷锁另一头又起暴动,眼前却像暴雨倾泻而下,只记得自己释放了能力,身边人的呼喊、传来的怒火带来的冲击、燃烧和悲鸣则被袭涌的黑暗格挡在了另一个世界。

•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醒来时天空是晨曦与暮色交织,房间里的一切也模模糊糊看得不真切。

• 床边不知什么动了一下,随后缓缓起身。

• 是卓娅。

• “醒了?”

• “嗯。我睡了几天?”

• “两天半。夜莺打爆了你的终端。”她的声音很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 “啊——抱歉。你没觉得哪不舒服吧?”

• “你觉得呢?”

• 老实说我挺怕她这样的,不知道下一步会是如何发展,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记得我当时释放了枷锁……我知道我拖了后腿,但是你没事就好……”

• “你也知道你拖了后腿?”她站起来俯视着我,看不清表情,“就这么冲上来,你就没想过后果如何?你耽误了我很多事知道吗?”

• “我很抱歉……”我低下头。

• 这事确实是我考虑欠妥,只觉得她有事就一门心思往危险地带里闯,丝毫不顾及局势如何,难怪她这么生气。

• 可我平日里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 “说话。”

• “我感觉到你那边有暴动,所以想去看看,万一真的有狂厄化倾向,也好……”

• “砰”,她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扣在床头,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度:“所以你就这样跑过来?!你知不知道对面的都是亡命徒?知道当时医生怎么说的吗?再晚一会儿就没命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 我几乎同雕塑一般凝固在了原地。

• 她似乎没看出我的惊诧,怒火灼烧着身边的一切,“你知道我当时接住你,往你脑后拦了一下时沾了一手的血吗?!就这样你还想来帮我?你就没想过你会怎么样吗?”

• “抱歉,卓娅……松一下,拜托——我喘不过气……”身上的伤口一碰,疼得钻心。

• 她按在我肩膀上的手轻了很多。良久,我听见了一声长叹。

• “抱歉,我太激动了。不过当时看见你受伤,我一气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 “那最后……怎么样了?你真的没感觉哪里不舒服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 “没有,不过你的枷锁太脆弱了。”语气轻松了很多,“柳生那帮子带了狂厄结晶想暗算我,不过没得逞。最后一个都没跑掉。”

• 皆大欢喜。

• “你别生气,我也是太冲动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 “我气的是你不知道保护自己还想别人。”语气又冷了下来。

•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这话里有淡淡的怜惜。

• 接下来我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几分钟,她掀开被子躺在我的身边。

• “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

• 饶是我这十几天一直和她同吃同睡,现在还是有点发怵——而且闹剧一过,我跟她的关系好像更亲密也更微妙了。

• 具体微妙在哪我说不出来。

• 新一天来临,这事算是翻篇,生活和之前一样平淡,估计也不能再有什么人不要命来挑衅她了,还有一点好就是厄尔希看我的眼神缓和很多,不再跟之前一样阴恻恻的了。

• 归期提上日程,但军团成员对卓娅要跟我回MBCC还是颇有意见的——老实说我也有点意见,我至今都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要自首,更没想明白她怎么就能听我的。

• 临走前最后再在辛迪加的街头逛逛,恰巧碰上了一支流浪乐队正在演唱重金属,超重低音极有特色,于是我在旁边站了半天听他们演奏,最后主唱大爷还把他年轻时录的专辑送我了。

• 回去一放果然动感十足,只是听着听着我就想起了什么又说不出来,一张听完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卓娅吗?

• 毫不夸张地说卓娅整个人似乎就是“重金属”的代表,她做什么事似乎都响着摇滚乐,至少带给我巨大冲击。她那单手扔车的场面现在还老在我眼前晃,有事没事拿出来回想一下。

• 本来我以为认知被如此击溃就已是经历过最魔幻的事了,哪成想回到MBCC第一天就接到了一桩“自首”。

• 面前坐着高马尾露背装的清淡美人含笑看我,表格上“白逸”二字清秀又暗含锋芒。

• 她笑意盈盈,我只觉得眼前纷杂一片。

• 这也算是卓娅带给我的又一次意外惊喜了。干得漂亮,大哥,干得漂亮。

                                                ♞

• 我一直觉得艾恩安排的协助复健计划是对我人格的摧残,但苦于一直没有证据。

• 安推着轮椅把我带进会议室,艾恩冷着脸宣布了给我制定的一系列疗养行程——简单来说就是每天安排一个禁闭者负责监管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熬夜工作,夜莺批准并带头支持,禁闭者们互相交流意见,不少人脸上出现了欣喜之色。

• 这计划哪都好,就是没经过我同意。我刚想出声问,又想到艾恩那句“不遵医嘱的不救”,只得保持沉默。

• 识时务者为俊杰。

• 第一天是切尔西伯爵,说实话我其实不太想跟她过多独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位貌美绝伦的暴发户一天到晚想包养我。

• 也不知道我这身上到底有啥值得喜欢的特质,先有卓娅后有她,保不准啥时候还能来个谁也对我持有莫名而强烈的好感。

• “局长,你真的不想被我包养吗?我家很大的,而且很舒服~”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随身的粉色宝石豹子——好像叫西迪吧?一直在我脚边蹭。

• “切尔西,这不是能讨论的问题,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我都会拒绝,但如果你想和我搞好关系自然是可以的。”我的声音颤抖。

• “可是我只想包养你啊。”她一脸无辜,粉色的长发垂到我耳边。

• 我强忍着反驳她的想法,只留下深深的无奈,“哎算了,不行就是不行,但你为什么想包养我?”

• “因为我非常喜欢你啊。”

• 要命。果然问多少次都是这个答案。

• 到饭点了,她去帮我取餐,西迪围着我蹭来蹭去,似乎心情很好——等等,没有生命的物体是怎么能这样的?

• MBCC的禁闭者可真是个个身怀绝技就等着我发掘啊。

• 我心乱如麻,反复想着切尔西的话。她这样虽然也没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吧,但这是为什么?我到底哪点值得她喜欢了?不过该说不说她的条件是真的诱人……

• 等等,我想到哪去了!我用力晃了晃头。金钱果真能腐蚀理智。

• 虽然在审讯后我算是了解了她,跟她的关系也一直不错,但就因为这个,我至今都没法正视她。

• 我正在办公室里划着轮椅胡思乱想,西迪绕着我转,她回来了,手里端着餐盘。

• 我抬头看了一眼,瞬间顿住了。

• 丰盛程度超乎我想象,荤素搭配而且色香味俱全,想想平日里我因为工作顶天生菜馅三明治再来片西红柿,跟现在一比简直就是魔幻风小说。

• 不过这样挺好。我伸手去接,她却把我推到沙发边,坐在沙发上夹起食物凑到我嘴边。

• “局长,张口~”

• “不用我……”

• 她看准我说话的时机,把食物塞到了我嘴里。味道不错。

• “我自己来就好……”

• 又被塞了一块。

• 看来这是没法交流了。我认命张开嘴,享受不知哪位人美心善的大厨倾情提供的病号关怀。

• “你们平时吃的跟这个比怎么样?”

• “少一些,但整体差不多。”

• 其实我不该问她的。我觉得她不是能去吃食堂的人。

• 好不容易对付完一餐,我转到办公桌前批改文件,她拉了椅子在旁边盯着我。

• 我的不自在愈来愈浓,终于在西迪跳上我的桌子蜷成一团小憩时爆发了。

• “你为什么这么盯着我?”

• ”因为我喜欢你啊。”

• “别这样了,我真有点受不了。”

• “可是你太好看了……”

• 沟通无果,毕竟这事怎么说都是个人自由。我索性埋头工作,下笔飞快,心想赶紧把今天对付过去,明天无论是谁来也肯定比现在强些。

• 在往日加班是惯例,主要是我习惯于把明天的事务也处理一些,连带着夜莺也陡增工作量。现在好了,艾恩从源头掐灭了我这个不怎么人道的念头。

• “我真的不能加班吗?”当时我在医务室躺着,她进来察看情况,我如是问她。

• “如果你不想猝死。”她面无表情地道,手下动作倒是很轻柔,检查完没有大碍后帮我掖好被角就要离开。

• “你也会来监管我吗?”

• “当然。”

• 我听见了自己灵魂破碎的声音。

• “局长,也会轮到我哦。等到计划结束您也要坚持良好习惯哦。”安轻抚我的额头,淡淡一笑,让我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 思绪回到现实,FAC的公共和私人文件阅后签字,今天的工作也算是告一段落。中途的晚餐也是切尔西喂我的——说实话我目前还真没法不让人喂食,我的右臂现在还很难抬起来,工作时要用绑带固定在桌面上,写多了字会很酸胀——不过好在我的腿没有大碍,否则如果内急也要人帮忙就太尴尬了。

• 吃晚餐的时候窗外还有晚霞,窄窄长长一条,像被点燃的云,现在已经黑得连旁边的楼都看不清了。

• 切尔西也是真有耐心,我工作坐这么久,她就真的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西迪都跳到我背上用我的外套磨爪子了她也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流露。

• 我不禁有些动容,“辛苦你了,坐这么久。休息吧。”

• “好啊~”她的双眼亮起来,让我有些不详的预感。

• 被推进浴室,我挣扎着起身洗漱,她帮我给浴缸放水,放满后她走到我身边脱下外套挂在一边。

• 我拉拉链的手顿住了,“你做什么?”

• “一起洗啊。”

•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以!快出去!”眼看她的手放在了蕾丝短衫的吊带上,我差点没跳起来把天花板砸个窟窿,赶紧伸手推她,可推不动,倒把自己累得不行。

• “局长,我们都是女性,有什么不可以?说不定一起洗完你就愿意被我包养了啊。”她笑意盈盈,拉着吊带往下一拽,我赶紧转过身去。

• 一直这么耗着不是办法,以禁闭者的偏执程度来看我们就算僵持一天她也不会改变想法。于是我认命了,草草褪去衣物就和她并排坐在了浴缸里。

• •温热的水拂过我身上的伤疤,她惊呼一声,“这么严重?疼吗?”

• 指尖划过我背上几处创口,酥酥麻麻的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 “当时很疼,现在好些了。”

• “唉,局长,你说你这样老是陷入危险多不好?不如被我包养,至少……”

• “不,切尔西,公务员不受贿。”我赶紧转身捂住她的嘴,这怎么还没完了。

• 没过几秒我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她舔我的掌心。

• 然后她就从背后抱住我,摩挲我的皮肤,语气很软:“局长,你其实很美的。”

• 我承认我有些悸动,这隐秘的感情在温热的水和紧贴的躯体之间疯狂生长。

• 最后我实在热得有些受不了,泡的时间太长了,也有可能是我想赶紧从尴尬而微妙的气氛里脱身,于是从浴缸里脱身穿上睡衣,她也出来了,跟着我一路进了房间。

• 不得不说她身材是真好,颀长匀称,尽显女性的曼妙,一举一动韵味十足,果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 被她包养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等等我又在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希望明天换个好哄的来。

• 我掀开被子躺进去,没想到她也躺了上来,西迪卧在床尾。

• “你又干嘛?!”

• “一起睡啊。”她笑得很灿烂。

• 我又一次听见了我灵魂破碎的声音,和我得知艾恩也会做监护时如出一辙。

•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直白热烈的示好让我对她的亲近没了那么多抵触,总之困顿上来也顾不得想那么多,饮食规律工作合理造成睡眠质量好极了。

• 第二天一早交替的时候她用很不舍的眼神看我,西迪死死扒着我的裤腿。

• 我蹲下摸摸西迪的头,棱角分明的冷硬手感意外不错。

• 我本来招架不住如此炽烈的热情想快点摆脱她,但是经过昨夜反而有些不舍了,不舍对我确实很好的她也不舍安静却粘人的宝石豹,这种不舍在看到今天的监护者之后愈甚。

• 她带着西迪慢慢走远,中途还老回过头来看我。就在这时新监护者来了。

• “局长,我来了。我今天身体很好,能够担任起监护您养病的职责……咳咳咳……”

• 听清声音后我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 维多利亚!她怎么来了?她离开无菌病房不会吃不消吗?说是所有禁闭者都要轮值,也要考虑少数个体的特殊情况啊!

• 白发白眸的女孩抬头认真地看着我,眼里的光彩让我陷入沉默又不得不率先打破沉默——要是刚才我真跪下去了她肯定没力气把我扶起来。

• “今天事情不多,其实你可以在无菌病房休息,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把她带进办公室后我认真告诉她,“如果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不要勉强,及时告诉我。”

• 她点点头,“局长要快点好起来。”

• “会的。”我揉揉她的头,站久了实在有点受不了,于是让她帮我把轮椅推来。

• 不知道她有没有力气推着我走路,反正我觉得没有。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我总有种压榨劳动力的愧疚感。

• 艾恩这班到底是怎么排的?

• 坐上去后我本想自己摇轮到办公室前,但她代劳把我推去了。

• “会不会太勉强了?”

• “不会,局长,维多利亚很坚强。”

• 处处都要顾及,也不知道我跟她谁是病号——不对,我们都是。

• 我摇摇头,想把乱七八糟的思想甩开去,顺便打开夜莺今天送来的文件翻阅起来。

• 昨天工作量太大是因为过去差不多一个月我都没有好好办公,积压的事务太多了,不过都处理完后接下来每天的工作就只是简单几个批改而已。

• 在我书写时维多利亚也一直盯着我,就像切尔西一样。饶是我几乎已经免疫也还是感觉有点紧张,于是写字越来越快,“沙沙”声绵延不断,结果就是比预计时间还早完成工作。

• 终端提示音响起,提示我到午饭时间了。

• 我不由得犯起了愁,如果让她帮我取餐势必会让她过度劳累,让她推着我去吃饭再推回来更不现实,至于我自己去……可没有多大可能性。

• 所以艾恩这么排班真的不是为了折磨我?就因为我在彼岸和她有过冲突?到了MBCC后我跟她不是关系还不错吗?

• 正当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到谴责艾恩时维多利亚站了起来,“夜莺姐姐告诉我,这个铃声响了说明该吃午餐了。我去取,局长等一会儿。”

• 然后她就走了出去,留我一个人始料未及一头雾水。

• 这怎么夜莺都不觉得排班有问题?万一维多利亚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 我正胡思乱想,维多利亚已经端了餐盘回来了,微微有些气喘,面色漫起淡淡红晕,看起来没什么事。

• “谢谢。”安排她来照顾我?也不知道是谁更需要照顾。我腹诽着,想站起来接餐盘,她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

• “局长,艾恩医生说你的手臂伤得很重,最好少用。我来喂您。”她把我推到茶几边,坐在沙发上,将食物送到我嘴边。

• 可我是受伤了不是残疾了,哪能因为这么小的事就真不用?这样下去我真的不会机能退化吗?

• 最终我还是让她喂了。不为别的,单纯不想让维多利亚就那么举着。

• 看着我吞下食物,她笑了起来,纸张一般的肌肤终于漫上了血色,“局长,您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

• 好吧,看来她并没有我想的那般脆弱。

• 今天的食物变了花样,菜品没有一样重叠,但味道一如既往的好。在她送还餐盘的时间里我把文件收拾好,这才发现桌角处放着一只袖珍的粉色宝石豹,很有动感,似乎下一秒就能跑动。

• ……真不愧是你,切尔西。我把它放在面前的一小块空格处,旁边放着卓娅在柳生那次变故后送我防身用的军刀——当时我就跟她说你太看得起我了,这东西我不会有用上的时候,拿了也是当摆设的命,当时她还不信。

• 很轻的脚步声响起,她回来了。

• 在上次她差点要了我的命后我就自动承担起了教育引导她的职责,到目前为止收益良好,起码让她意识到囚禁灌药是错误的,现在对我表达“爱”的方式也温柔多了,估计刚才一直盯着我就是其中之一。

• 一想到这事我就心累,为什么她会对我产生“爱”?跟切尔西和卓娅一样感情不知因何而起却又热烈非凡。

• 我叹了口气,索性不去想那么多,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后从抽屉里取出出事之前一直在给她用的教材,翻到折角的一页。

• 今天的课程进行得很顺利,至少她没怎么流露出困惑的表情,只是偶尔提出几个问题。结束后我又给她留了几道测试题,她答得还不错。

• 真让人欣慰啊。我揉揉她的头,随后给她深入解释了一下“爱”。

• “也就是说……维多利亚之前那些不是爱,还给局长带来了很多困扰?”她如雪的眸子里盛满疑问,“可是爸爸说这样就是爱呀……”

• “那真的不是。你一直在被迫服药,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 “最开始确实有,但想想这是爸爸表达爱意的方式,我就很开心。”

• “以后你需要学着去改变,这样终究会害人害己。顺便问一下,为什么你会‘爱’我呢?”我斟酌着问道。

• “因为局长很好呀。给我安排无菌病房,审讯我的时候也很温柔,还教会我很多事。”她靠在我肩上,伸手搂住我的左臂,“我觉得,局长也是爱我的。”

• 逻辑离谱,但我又实在没办法反驳。

• 即使认知落差大于狄斯与辛迪加,我们也还是聊了一下午,聊到夜幕笼罩,纠正了她不少错到吓人的认知,晚饭也照样由她投喂。由此我对她的了解更加清晰,也让我更心疼起她来——我知道这片土地上罪恶很多,但我不希望所有人都陷入泥潭,至少在我的能力范围内能救就要全力拯救。

• 她心情很好,说话也轻快不少,待我洗漱之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 我只得出言提醒,“很晚了,你应该回去了。离开无菌病房这么久会受不了的。”

• “不。”她语气很坚定,“我要和局长睡。”

• 切尔西一定在背后跟她说了什么,一定!

• 我跟她僵持了半分钟,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欢呼雀跃地去洗了澡,然后跟我躺在一处,钻到我怀里。

• 这一天我过得挺开心也很疲累,对待她就像捧在手里的玻璃制品一样,生怕哪里磕到让它碎裂,神经一直紧绷,可我本人也需要护理——让病号照顾病号,最后免不了变成相互扶持,真有你的,艾恩。

• 翌日清早她贴在我怀里不肯走,哄了半天才愿意松手,和切尔西一般依依不舍,走的时候老回头看我。

• 我轻轻叹了口气,对她也生出几分不舍来——不知道为什么。

• 然后我把视线放到新来的监护者身上,这回真的双腿发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 是兰利。

• “哟,新人。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 “嗯。”我呆滞回道。

• 她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揽着我的手臂走进办公室,把我放在轮椅上。

• 我神情恍惚,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出拙劣的戏剧。我上司怎么就能来照顾我?位置颠倒了,怎么看都应该是我伺候她。

• “开始工作吧——今天的看起来不多。我想有充裕的时间和你聊聊。”她把椅子移到我身边,打开文件夹。

• 说是所有禁闭者都要参加,艾恩就真的把所有人都排进去啊?关键是兰利怎么就答应了?那接下来会不会有更重量级的?

• 一想到这我就头皮发麻,赶紧翻开文件奋笔疾书,借此来掩盖我的崩溃心境。

• 作为第九机关负责人兼MBCC直属上司,兰利平日里跟我的交流基本上基本只限于工作相关,极少能提到个人问题,所以我除了知道她很有手段能力很强之外对她的认识基本为零,但她好像很欣赏我,曾亲口告诉我想做什么就做一切有她罩着。

• 她对下属一贯如此,包容而关怀,作为领导绝对是业界良心,所以每年都被民主投票评为“最优秀的上司”,我也会把票投给她——但这跟她来护理我没有半分关系!

• 让整个部门的直属上司来伺候人,艾恩是真敢排,夜莺是真敢想啊。我对她俩的认知在这几天内被刷新了无数遍。

• 最后一份文件落笔,工作就算是结束了。兰利也早已阖上文件夹,此时转过头来看我:“新人,来聊聊天如何?”

• 我舌头发僵,跟她对视几秒,铃声响了。

• 好的一点是尴尬的气氛被打破,我能稍微收拾一下心情,坏的一点是我根本不敢指使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 “长官……我们一起去取餐?”

• “夜莺说了你不能剧烈活动。等着,我帮你取。”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 坐电梯下去取个餐盘还算剧烈活动?要是让夜莺知道了我在辛迪加捅的篓子,还不得吓晕过去?

• 我趴在桌子上胡思乱想,右臂还在隐隐疼痛。不知道等疗养期结束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估计比之前还孱弱。

• 她回来了。菜品依旧换了个花样,足以彰显厨师的丰厚功底。

• “谢谢您长官,麻烦了,交给我吧。”终于能自己进食了,我拿起餐具就要接餐盘。

• “你的手臂不是伤的很重吗?别乱动了,小心二次受创。我来喂你。”

• “不——您怎么知道?”

• “夜莺告诉我的。你身边跟着强力禁闭者怎么还能受这么重的伤?是不是他们玩忽职守?”提起我受伤的经过,她秀眉紧蹙,夹起食物。

• “不,那纯属意外。”

• 所以夜莺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 “那就跟我好好说说吧。”看着我吃下,她微微展颜。

• 于是我把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连看我的少年长啥样都说了,当听到我被甩出去进行了一次无障碍飞行时,她已面沉如水。

• “总之就是这么一件事,回来我就成这样了。不过不要紧,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 “这怎么能算是不要紧?明明就是与死神擦肩而过?”她的语气压抑着怒火,“绑你的黑帮最后怎么样了?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他们。”

• “这个……您不必担心,卓娅血洗了他们,据说连一个喘气的都没留下。”

• “这个结局还好。”好容易缓和了。

• 食物味道真好,有机会应该去见见这个厨师,感谢ta对我健康做出的汗马功劳。

• 等到兰利还了餐盘回来,我们坐在一处对视,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咳一声,抽一张纸巾揩去我唇上的油渍,“来聊聊吧,什么都可以。”

• 我感觉我跟她完全没有话题。先是给身为我上司的她戴上手铐,后是让她伺候我的起居,一遭下来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尴尬。

• 可领导发话小的哪敢不从?于是我开始汇报工作,刚开了个头就被她堵回去了。

• “我不是要听工作事宜。”她水晶般的眼眸直盯着我,“我是希望我们能够深入了解,你可以对我说些内心所想。”

• “不,长官,您知道我失忆了,我是被夜莺带回来的,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 “现在呢?现在你对MBCC印象如何?”

• “没什么区别,经历再多我心里也还是有一块空白。当然我在MBCC的生活还不错,禁闭者们普遍与我关系良好。”

• “是的。很多禁闭者确实对你印象不错。”

• 即使有了话题,我也依旧无话可说。无论哪个方面她都比我了解得更深刻、体会得更真切,我跟她说这个无异于班门弄斧——更何况我们双方都要藏着掖着什么。

• “别紧张,新人,我只是想拉近我们的关系。”她握住我的手,“敞开心扉固然困难,但我希望我们都试试。”

• 不愧是最受欢迎的上司。

• 于是接下来这一下午我们还真的聊了很多,说了不少真心话,不但改变了认知,还建立了比较神奇的友情。最后她在我房间的长沙发上睡了一晚,让我饱受良心的折磨。

• 接下来是海拉,依旧活力四射,但因为我重伤的缘故还是对我体贴了不少,除了缠着我要给她讲讲逸闻——本来我都做好被她打趣的准备了;接下来是卓娅,她详细跟我讲了绑架我的黑帮是何许来路,由于我们有过共同生活的经历,她也没客气,洗澡休息时也是一起,我差点变成她的抱枕,也因此对亲密举动麻木了;接下来是堇,她来的时候正好摊上我不知为何伤情恶化疼得坐立难安,于是为我布置花道,还因为我的伤而落泪,最后几乎是抱着我坐了一天;接下来是艾恩,详细检查了我的全身,脸色很难看,一边训斥我外出不注意安全一边给我开了新药,还七扭八歪极其隐晦地表达了对我的关怀;接下来是迪蒙,原来他就是给我开小灶的厨师,照顾人也算得力,听了我的赞赏之后竟然红了耳根,跟我聊天时也讲了些他自己的事,在此期间一直拉着我的手轻轻摩挲。我借此机会问当时外出他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没答……

• 后来有一天轮到了夜莺,她提出想看看我的伤口是否愈合良好。于是我脱下外衣,仅剩贴身衣物。
• 她竟然落下了眼泪,轻抚着我身上一道道伤痕,随后抱住我轻轻抽泣。
• 我揽着她看镜子里我的身体,伤疤连刀口还带着几道挂着血迹的引流管,也觉得牙酸,索性转过头去胡思乱想。
• 我跟禁闭者们本应是对立关系,但现在却受到了他们的包容和接纳。这人的关系,有时候真是奇妙的很。
                                              ♟
• 我不会知道从此我的墓上玫瑰常盛。我更不会知道原来我在他们心里并非如同风雨一般离开就仿佛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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