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既然已经毕业,我可不想去那种如幼稚园一般的地方……”
楼下开业不久的咖啡屋,红砖垒成建筑主体,外部涂抹着厚重而让人感到温暖的棕色粉腻涂料,橱窗内蒙着点缀着满天星般白点的纱布,透过它,朦胧可见咖啡屋内的陈设,由于采光不好,内部随处可见外形似铃兰花的小型灯具,它的灯泡放出橙黄色的暖光,灯光下的人逆着光,具有了朦胧而神秘的身影。暖光映着棕红色的内壁墙砖,无理由地让人心安。
咖啡豆在机器内粉碎,伴着支离破碎的声音,沁人心脾的馥郁醇香随着高温和慢慢聚集的白色泡沫一起浮沉,扩散。
白色干净的瓷杯里,浓棕色的咖啡在其中晃动,伴侣粉末在它的表面画出不同曼妙图案。
无法拒绝的浓香无边无际地扩散,慢慢地飘上楼,从关得并不严实的窗户里进入。
艾玛斜倚在窗边,银灰色的窗棂似乎是刚刚清理过,金属特有的冷冽纹理一览无余,温暖的日光经过它的折射,有了几分冷漠的味道。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去酒吧玩玩。”
艾玛毫不避讳地说出“酒吧”,橄榄绿色的眸子纯净如经过精雕细琢的宝石,日光映着她碧绿的瞳孔。
她凑近明净的窗玻璃,轻轻哈一口气,水蒸气在玻璃上凝结成一片奶白色的雾。
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水雾上慢慢划动。
模糊的十字——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十字,它的四角都带有垂直的短短笔划——那是古代雅利安人象征恐怖的一种符号。
她把临近笔划的末点连接。
一个简单、奇异而难以记忆的符号。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不过你父亲能让你去吗?”
“能,放心吧。”调皮的语调,尾音上扬,她的心情不错。
结束通话,她在窗边的木桌前坐下来。
原木色的书桌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涂抹清漆的桌面依稀映着她漂亮的面容。
她从柜子里抽出彩色蜡笔和纸张,信手涂鸦了起来。
那个诡异的符号,她在不经意间画过好多次——她也不知道原因,总是在不经意间就画了出来。
似乎是幼时对这些奇怪的符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之后的好多年,她都会无意识地画出它们,父亲发现了,就会带领她去一个奇怪的教堂,然后她会短暂遗忘它们,过了很长时间,又会再次画出它们,再去那个教堂,陷入了无限的循环里。
此刻,她的笔不但画出了刚刚似燕尾一般的十字,还有优雅的缪斯印记,等等。
父亲和她说过,不知道原委就无意识做出的事,一定有它的道理,所以不用纠结于造成它的原因。
可是这个涂鸦不也是无原委的吗?为什么父亲如此紧张呢?
她不明白,伏在桌子上,皱着眉,手指轻轻摩擦着诡异的涂鸦,陷入了深思。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父亲回来了!她赶紧起身,把涂鸦塞进床底的暗格——她不想让父亲发现这个,她实在不想去那个诡异的教堂。虽然已有快10年没有去过,可是那里阴森的陈设和奇异的构造已经深深地刻入年幼的心,如梦魇一般,最终成长为不可磨灭的恐惧。
为了使她的表现正常一些,她趴在桌子上,冰凉的桌面刺激着她的皮肤。
里奥进来了,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噢,父亲。”她站起来,“我本来想做午餐的,可是不知道做什么好。”
“没关系的,艾玛。”里奥笑了笑,掏出一盒比萨饼递给她,“中午吃这个就好了。你们的毕业舞会在什么时候?”
“在后天。”
坐在餐厅里,艾玛低着头,无意识地用叉子戳着面前的比萨饼,对面的里奥好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他伸手触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烫。”
“我今天晚上想和幸运儿出去玩。”家长当前,她还是选择留了个心眼,“我会在十点钟之前回来。我保证。”
“那就去吧。”里奥很轻松地回答了她。
说谎带来的心虚使她低下头,不敢和父亲对视。
只这一次,以后再也不去。她自我安慰着,而里奥则专注于手上奶酪香气浓郁的披萨。
“你确定,是这里吗?”
抬头看见巨大的字母形霓虹灯,拥有浅金色短卷发、脸色苍白的男孩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巨大的眼镜框使他的整张脸看起来有些滑稽。
“是这里。”艾玛轻松地回答了幸运儿这个略显傻气的问题,“为什么会这么问?”
“听艾米丽说,这里的治安不太好。”幸运儿有些犹豫地说,“我有点儿担心。”
“那不一定,去看看才知道。”
“……”幸运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好吧,即使有突发情况,我也会保护你的。”
“说定了。”艾玛向他笑了笑。
她是很喜欢笑的,灿烂的笑容绽放在漂亮的脸上,艾米丽曾经有一个很恰当的句子形容她:“艾玛向你笑的时候,仿佛阴沉的云朵全部消散,太阳则破空而出。”
幸运儿苍白的脸“刷”地红了,为了掩饰慌张,他低下头,压低了刘海,“那我们就进去看看……答应我,不要喝太多酒。”
“我答应你。”
走过一段长楼梯,第二层原来是舞厅,人们伴随着扩音器里节奏分明的重金属音乐而翩翩起舞。
不同的区域由黑色的铁丝网隔离,艾玛和幸运儿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性格内向的幸运儿也被酒吧狂热的气氛所感染,鸡尾酒刚摆到他们面前,他就拉着艾玛去跳舞了。
实际上,艾玛对于舞蹈是提不起劲的——她更想去享用橄榄色渐变的鸡尾酒,冰块和青柠的点缀和绚丽的颜色使得它极富诱惑,而进入口腔时,酒精特有的味道和冰爽的果香同时在舌尖上爆开,甜美的余味则长久地流连在味蕾中。
好吧,她承认,面对鸡尾酒,她实在无法克制。
拉着幸运儿,他们拿回了酒杯。
“你看,你还是这样子。”幸运儿很无奈。
“它非常诱人,不是吗?”喝了一口,冰块在彩色的液体中晃荡,艾玛摇晃着酒杯。这个回答倒像是为自己开脱。
“你……真是的。”
很快,酒杯就见了底,艾玛似乎有点意犹未尽,把杯子放回吧台,眼神中尽是渴望。
“不能再喝了。”幸运儿把酒杯放回去,把她拉走,“你答应我的。”
“好。”艾玛走到铁丝网边,透过方形的网格,观察着另一边被铁丝网切割成一片格子的世界。
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头发的人。
奇怪,是她看错了么?白色发色,实在是稀有。她努力扒着铁丝网,竭力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
噢,不是错误,是真有其人。
白色的头发,用蓝色的丝带扎着。
这个发式很像西欧、北欧中世纪贵族的发式,她在参观博物馆时见过,它能使男子更显挺拔优雅。艾玛对于这个梳着奇异发式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忘记了盯着别人一直看是不礼貌的行为,一直注视着他。
他把脸转了过来,没有看见她。
苍白的肤色,明显的五官和下颌线条,幽深的海蓝色虹膜,即使身着黑色的朋克风休闲装,也无法掩饰他的优雅和高傲。
太像法国的贵族了。艾玛盯着他看,却发现了很奇怪的事。
这样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优雅男士,应该会赢得很多人的注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他拥有贵族血统吧?艾玛这样想着。
他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在大厅里不停走动。
他找到了,向一个背对着他的黑发女生走过去。
这本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接下来,他居然亮出了西洋剑,捅进了那个黑发女生的后背!!!
“啊——”急剧的惊恐使得她无法站立。
跌倒在黑色的地板上,她全身发抖,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黑发女生居然丧失了人形,变成一个狰狞的黑影,伤口还在不停流血。离艾玛并不远,她能清晰地看见伤口翻出的血肉,创壁的皮瓣,流出的“血”居然是黑色的!!
这一声喊使得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艾玛,她身边的金发女生把她扶了起来,“你怎么了?”
“你看得见对面的白发男人吗?他杀了人!”艾玛捂着眼睛,不敢回过头去看,全身颤抖,只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
白发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快速地走过来。
金发女生安抚着艾玛,“不要害怕,没有那个人,可能是空气不足,你产生幻觉了,你用不用出去走走?”
“看着我!”急切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有一种直觉,白发男人是在和她说话。艾玛摇摇头,向金发女生表达了谢意,重新走回铁丝网边。
果真是他!他看着艾玛的眼神里有惊讶,有喜悦,很复杂,完全不像是看见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我的名字是约瑟夫.德伦索恩斯。”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艾玛看着他的手穿过铁丝网,握住她冰凉的手。
是的,手上传来的温度和握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我叫艾玛.伍兹。”她想要把手抽回去,可是他握得太紧,她的目标没能实现。
“听着,这件事情很难跟你解释,”清冽如山涧清泉的优雅男声抚慰着她受惊的心,“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杀的是恶魔。”
“恶魔?”她喃喃着,这个名号只会出现在魔幻小说里。
“你要小心,不要与奇怪的陌生人相处。我会在暗中保护你。再见。”他松开手,转身离开。
你也是奇怪的陌生人。艾玛这么想着,幸运儿走了过来。
“你怎么样?”
“没什么,我们走吧。”艾玛平复了一下心情,和幸运儿一起下了楼梯。
“你有看见吗?那个白发的男人?像贵族的那个?”
走出嘈杂的酒吧,冰冷的晚风卷起艾玛棕色的短发。
“没有,听说有些酒吧会把致幻剂放在空调的吹风口处。”幸运儿很笃定地回答她,“你是中毒了。”
“你才中毒了。”艾玛有些生气,连带着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我回家了,不用送。”
“那好吧……再见。”
艾玛乘坐计程车回到家,轻轻地揿动电梯的按钮——幸好电梯在晚上不会发出声音。
打开门,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22:00。
里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他盖上毯子,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需要镇静。
当她把房间的门关上的时候,里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手里攥着艾玛白天的涂鸦。